12年前我搬來這裡,最高興的是從此有瞭陽臺,可以養花。
但這個陽臺不理想:冬天的陽光得不到,夏天兩頭曬。
所以我的盆花活得艱難,隻要我稍有懈怠,它們立刻枯萎,而且救不過來。就這樣相繼死去許多株,於是栽栽種種,我陽臺上的盆花不停地變換。
但是有一株從來沒有死過,就是石榴。它是惟一的元老。
當初買它的時候,是小苗;花農要價高,說是果石榴。有一種叫花石榴的隻開花。
我不懂行,但不願憑空懷疑人,就買下瞭。真還是果石榴。
從此每年7月,它開花、結果,到國慶節時,大的已如小孩子兒拳頭,胭脂般地紅著;有的還煞有介事地綻開,如畫上那樣。但籽粒微酸,不好認真吃。
於是我產生瞭個觀念,石榴易活,我傢石榴尤其不會死。
然而今年情況不妙。7月過完,它一直不開花,8月中旬,枝葉突然開始發黃——這個跡象同其他盆花的死亡先兆一模一樣。
我開始全力搶救它,例如每天澆水噴水若幹次,檢查病蟲害……它依然每況愈下。
到瞭中央氣象臺宣佈今年的酷熱及持續時間是建國四十多年來之最時,我明白石榴完瞭。
那幾天我老想著《二六七號牢房》一文中老爸爸的話:“他連星期肉菜湯都不吃,他連星期肉菜湯不想吃。”(他指伏契克——作者,捷克革命傢——受刑嚴重,失去食欲。)
連石榴都曬死瞭,連石榴都曬死瞭。
有幾天我不再管它,靜等它的死去。
一個壯漢對一株盆花的傷感無法訴說。
但後來我變瞭主意。不是含有一線希望,而是出於一種情份:你陪伴我多年,我照料你到死。
我照施肥、照澆水、照拔草、照松土,你要怎樣是天意瞭。我將我的心盡到——石榴啊!
9月10日,即今年酷暑強弩之末時,外出兩天的我歸來大吃一驚:石榴滿枝紅花,濃如鮮血!它什麼時候打的苞,誰也不知道!
數一數,35朵,它從來沒在9月開過花!它從沒開過這許多的花!而且它的枝葉依然枯黃。就是說,它在死亡線上掙紮瞭整整一個夏天後,它憋瞭整整一個酷暑的生命全部用來開花結果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