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來世,我想我不願再做一個人瞭。做一個人,是很美,但也太累。
來世,我想做一棵樹,長在神州大地上的一棵樹。
要是我的運氣好,我就做一顆形狀很美的柏樹。綠色燭火一樣地尖尖地伸向天空——總是藍色的金光流溢的天空。
我的樹梢是尖尖的,在總是溫暖的綠色的大地上,靜穆地指向天空,好像是在沉思著什麼。其實,我沒有思想,也不再瞭解思想的疼痛。我長在大地上,天天曬著太陽。鳥,在我的頭上叫,風,從我的樹枝上吹過,像梳子,經過長長的頭發。我的一生隻要好好站在那裡就好瞭。要是有風把我吹倒瞭,經過的人都說:“該死的風”,而不會說:“你為什麼還躺著傷心?快自己站起來,上帝都說瞭,你要自救,上帝方能救你!”
在我無盡的生生世世裡,我希望有一世是這樣一顆可以放任自己,甚至對自己都可以不負責任的柏樹。我隻能生在那裡,枯死在那裡,沒有選擇也不承擔責任。愛樹的人要是一定要把我挖回傢,我就死在他的院子裡,讓他內疚。要是沒有人打擾,我就一輩子,在自己熟悉的大地上,在祖國母親的呵護下,做一個溫順的孩子。我不會調皮的亂跑,是一個懂事的孩子。
幾百年過去瞭。我已經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很多遊客都慕名而來。他們驚奇的圍著我繞來繞去,在我的臂膀下,談笑、喝茶。在夏天的黃昏裡,我像一個墨綠的影子沒有感情,隻是將自己被夕陽拉長瞭的樹影子投在路上。
又許多年以後,我的故事被寫成瞭書,畫成瞭畫。一個法國小姑娘坐在她的單人床上,看翻譯成法語的這本書,看到瞭一棵高高的柏樹,在路上。她指著、畫著畫上的樹,對她的媽媽說:“她看上去真的很寂寞啊。”但實際上,我一點都不寂寞。有大地母親給我提供營養,給我講故事,與身邊的橄欖樹是世交,從來都沒有遷徙時的淒惶。要是風輕輕吹過的話,我彎瞭自己的樹梢,路過這裡的徐志摩看到瞭,把我風裡好看的樣子寫在他的書裡……
做神州大地上的一棵柏樹,一生一世,面對的隻是陽光裡宛如流蜜的綠色大地。這,是多麼好的來世,難道你就不想嗎?